[澳洲] 南波瓦 (完結篇)：黑黑的逆襲

「這是你第一次做筆錄嗎？」穿著藍色短袖制服的削瘦男警問我，他的制服後面印著大大的白色 POLICE 字樣。「對阿！」想了兩秒後，我回答。但我沒有告訴他的是，我從沒想到人生第一次做筆錄會是在澳洲內陸，也從沒想到，第二年的澳洲生活，東澳西澳轉來轉去，竟又轉回前一次令我避之唯恐不及的北領地，人生阿~~我真是猜不透你阿~~ (噓唏長嘆)，只好同場再加映一篇文章了。 

我畫了押的筆錄

「那…不然我只問你幾個簡單的問題，你只要就你所知道的回答就可以，我來幫你寫，你最後簽名就好。」削瘦男警告訴我。其實寫一篇簡單的英文作文描述那天發生的小鬧劇，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但我覺得寫筆錄也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情，又沒有證人費可領，參與得太積極說不定還要出庭指認，搞得好像真的一樣，還是簽個名快快了事就好。不過…如果是換成一同前來的可愛小女警來拷問…喔不，是尋問的話，三秒內就可以突破我的心防無誤。(謎之音：把我銬起來也可以喔~)

只敢照背影，不敢從正面拍，等下被逮補

三天前，一個少年黑黑疑似感情問題 (?)，無處宣洩之下，先是砸壞了我們隔壁鄰居的電表，再拿兩顆石頭闖入我們店內，緊接著轟然兩聲巨響，兩個冰櫃的玻璃門應聲碎成一地，當時我是唯一在場的工作人員，對於要不要假裝英勇的追上前去把現行犯撲倒，我遲疑了半秒，不過就算給我追到了又怎麼樣？痛扁他一頓嗎？等下族人上門報復，我又沒有以一敵十的功夫，搞不好下場跟電影《英雄》裡面的李連杰一樣，被弓箭射成像隻刺蝟怎麼辦？最後，我只是走向冰櫃觀察損壞情形，想必少年黑黑在盛怒之下使出了力貫丹田的一擲，才有辦法造成這麼大的破壞力，要我丟的話，說不定石頭還反彈回來砸到我的頭… 

被砸壞的玻璃門

收拾了一整晚，吃飯時間老闆 Peter 提及，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老闆說他跟上次犯案的另一個黑黑嗆說：「你不高興，你就來砸我的店，那我下次不高興，我就去砸你家，你看怎麼樣？」那黑黑還一臉慌張的搖著手說不要不要，我們聽了都笑了，我說，其實也不用麻煩去砸他們家，反正本來就是壞的了，說完大家笑得更大聲。

我是想起西澳的同事 Ricky 跟我說過的故事。Ricky 來自北領地首府達爾文，他說達爾文市裡也有政府專門蓋給黑黑居住的社區，周圍用籬笆圍起來，但蓋好才沒多久，房子和籬笆就被他們自己給破壞得千瘡百孔。當地白人，也就是主要的納稅義務人，經過時看到這幅景象，很不高興的跟政府抗議，因為他們覺得自己交的稅被白白的浪費掉了。結果，政府弭平民怨的辦法竟然是把籬笆加高，使白人看不到黑黑社區裡面的破敗情況，來個眼不見為淨。原來鴕鳥式施政的心態，並不是東方人的專利阿，我當時心想。 

說到蓋房子跟繳稅，南波瓦這一年來多了不少白人建築工出沒，因為政府出資蓋新的房子給黑黑住，那個資金來源，有一部份就包含你我上繳給澳洲稅務局的袋鼠幣在內，只是那外觀看起來並沒有特別厲害的兩層樓建物，一棟造價 100 萬澳幣，約 3000 萬台幣，如此昂貴的原因是，所有的材料，包括建築工，都是遠道陸海運而來，加上偏遠地區的勞工成本是每小時 50 塊以上計算的。「千萬級別墅」花了大半年蓋好後，基本上是送給黑黑居住，他們只須支付極低廉的租金，對於得來太容易的東西，往往也不會加以珍惜，不知這些新成屋撐不撐得過三年不損壞？也難怪納稅人有異議，不過這當中牽扯到白人祖先的入侵史，政府養黑黑是不得不為，據我不負責任的預測，全世界愈來愈多人來澳洲把工作所得帶回自己的國家 (西澳一家我工作過的小餐廳，裡面員工來自十個不同國家)，造成長期居住的居民可能會面臨到愈來愈重的稅率。

「原住民構成的治安問題，一直讓澳洲政府很頭痛，黑黑約只占總人口的 3%，但監獄裡面關的人，卻有 60% 是黑黑。」Peter 這樣告訴我們。他還說，沒有親自接觸過黑黑的外國人，常會先入為主的指責澳洲人很壞，常霸凌、欺負黑黑，他舉例說從前他在達爾文經營 Backpackers 的時候，有一對英國情侶，一開始就是抱持的這樣的想法，有一次他們坐巴士下愛麗絲泉，剛好旁邊坐的是黑黑，那個味道，據說是繞樑不只三日，加上在當地觀光時，又發生了些跟黑黑有關的不愉快事情，回到達爾文之後，那對情侶就閉口再也不提霸凌的事。 

英國研究表示：這不是袋鼠幹的

黑黑為了翻越圍籬進來店裡偷可樂，發揮過十足的創意，從最基本的用破壞工具剪鐵絲網，到飛天遁地的招式都用過。同事告訴我有次五個黑黑扮演忍者翻上屋項試圖闖入，但其中有人跌下來，造成巨響，驚醒熟睡中的同事，起來用棍子把他們趕出去，這故事的寓意是「不怕神一般的對手，只怕豬一樣的隊友」。另外挖地道那一次，當時我逮住入侵者就急著把他們轟出去，並挖土把大洞補好，結果忘記合影留戀。如果有雇主需要雇人挖一個通往銀行金庫的地道，我可以幫忙人力仲介的部分。 

另外有一次卸貨中途，發現隔壁正在上演 CSI 犯罪現場 Live 版，上圖中樓上的那位黑黑，刺偒了別人，正持刀拒補中。其中一個波麗士大人用電極槍試圖把他擊倒，但沒有命中目標，黑黑舉刀指向自己的胸口，警告波麗士如果再逼近一步，他便要自盡。原來不只是俄羅斯，這裡的黑黑也是屬於戰鬥民族的。

兩個黑黑社區的相對位置圖

今年廚房來了位新廚師 Michael，之前在另一個叫 Minyerri (明雅瑞) 的黑黑社區工作過，那個地方偏僻到連信號都沒有，需使用貴到爆表的衛星電話。不過假日比較多活動可以選擇，從開車到叢林裡面抽大麻、或到一個無人區試射獵槍等聽起來比較適合內陸冒險家的活動。某次試槍途中，Michael 看到峽谷下方河流旁有一隻成年鱷魚，一時熱血沸騰，加裝上德製的瞄準器，一槍就爆了鱷魚的頭，「當你擁槍在手時」，Michael 說，「你會天不怕地不怕，覺得自己像上帝一樣強大。」

(特別聲名：這一段只是轉述，艾許關心野生動物與您的健康以及反對擁槍文化。 )

補獲的小鯊魚，右下為我畫的紀念圖

在南波瓦的我們，假日休閒只有釣魚一個選項，值得一提的是，Michael 來我們這裡之後，第一次去釣魚，就中了特獎釣到一隻鯊魚，據說看到它出水面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傻眼，沒有人敢伸手去拔魚鈎，雖然只是一隻 baby shark，但它的牙齒還是長得異常的犀利。後來經過 Peter 的巧思，把它做成了一道新鮮別緻的「鯊魚咖哩」，那味道真的是還滿奇特的，以咖哩巧妙的蓋過腥味較重的鯊魚肉。

「鯊魚咖哩」的真相

觀察了幾週之後，Michael 指出我們南波瓦這裡的黑黑相較之下溫馴乖巧多了，來買東西還會說 Please 跟 Thank you。他們明雅瑞那邊的，非常桀驁不馴，當地的波麗士基本上是躲在警局裡不出門的，有一次因為逮捕了一名持有大麻的黑黑，結果警車就被燒掉了，戰鬥力十足！明雅瑞也比較封閉，幾年前還設有哨口，外地的人是不能進村的，有些老一輩的人，去到了城市像是在經歷一場星際旅行 (Interplanetary Travel) 一樣，比較特別的是，該村落是母系社會，經濟大權掌握在女人手裡，據說男人都只能亦步亦趨的跟著女人去商店，女人買好所有的東西後，才「順便」問男人要不要買點什麼，這點跟其他地方差異滿大的。

平心而論，心地善良的黑黑還是占了絕大多數，他們只是還未完全適應資本社會體制下的工作換糧跟私人財產的觀念，白人跟黑黑就像是兩個不同時空的人類相遇，還需要彼此的努力才能和諧共存。近年來差距有逐漸縮小，政府在各村落都有施行基礎教育，有些去城市上過學的黑黑，言行舉止已跟白人無異。不過在這裡看到沒穿鞋的黑黑，手裡拿著一台最新的 iPad mini 在用，還是會感到一股很強烈的視覺衝突。

在永遠離開這裡的最後幾天，我把心中的心防暫時擱下，獨自前往海邊。邊走邊想，有時候真希望我不是在商店，而是在學校、診所、或是其他服務性質的中心裡工作。因為在商店裡，黑黑認為我們是用高價剝屑他們的一群人，我們也必須和黑黑保持距離，不能成為朋友，否則他們會一直來索取免費的東西。

途中經過了南波瓦學校，當天適逢假日，我走了進去，與幾個小黑黑們玩起了我略懂的籃球，不過我覺得他們擅長的還是澳式足球 (AFL)，因為他們用腳傳球的準度驚人，只是我怎麼覺得籃球好像不是這樣子玩的。算了管他的，開心就好！

我們所謂的「文明人」嫌他們髒，說他們笨，笑他們沒文化，罵他們沒教養。但換個角度看，黑黑們不需工作即基本衣食無缺 (政府補助)，而文明人卻得在自己發明的制度下拚命工作才能 (或勉強) 達成衣食無缺的目標，究~竟是誰該羨慕誰？誰的日子過得比較好？一台在台灣平凡無奇的過氣數位相機，在一群小黑黑面前掏出來，卻猶如稀世珍寶，大家爭相湧上索照，其中幾個還一直表演高難度的空翻動作，照完後只想在 LCD 觀景窗上面看看自己的樣子，互相取笑後便感心滿意足。而文明人總是在追求最新最炫畫質最好解析度最高的玩具，於是就一直賺錢、花錢、再賺錢、再花錢，所得提高的速度永遠追不上欲望增加的速度。

除了最基本的食衣住行，人其實不需要依靠酷炫的身外之物來維持呼吸心跳。幾個小黑黑好奇又靦腆的想跟我借相機自行試拍，但我第一個自然反應卻是害怕他們沾滿沙子的手會弄髒我的相機，或不小心把它摔在地上。先前愉快的相處感覺，瞬間被失去物品的恐懼感取而代之，我想我離不為物累、不為物用的境界還差得遠，所謂無所用則無所累，無所累則能自由，也許還沒被「文明」所徹底污染的小黑黑們才是真自由...？

獨自呆坐在沙灘上的時候，我想著這些問題，於是忘了來海邊的目的，也忘了來南波瓦工作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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